巴比伦总是很炙热。

天空蔚蓝澄净，连一丝云的踪影都找不到，充斥苍穹的只有黄金日轮和足以烧灼皮肤的耀目光芒。哪怕时间已经到了下午，太阳仍任性地悬在正中，辉煌得像是从没有过落日。

绿洲之外的沙硕映着烈阳，远远看去像成山的金沙。奢侈地摆满广场的不知名鲜花明艳得像上等的红宝石，一眼眼喷泉则是深邃的翡翠，镶嵌在白玉般明净的大理石地板上。顺着台阶向上望，皇宫高得像是修建在天上，尖利的宏顶似乎要将天幕都刺出个窟窿来。

穿着金红二色华贵礼服的士兵，一个个趾高气扬得像个贵族；即使一个路过的侍女都衣着奢华，抹了金粉的年轻肌肤在日光下耀武扬威地发着光，闪亮亮的吊坠和耳饰晃花人眼。

奇迹之城，热望之土。

——天佑巴比伦！

灰绿，褐色，深灰，暗红…驳杂的色块呜呜泱泱得拥在巨大宏伟的国家广场上，即使军纪严明，这些年轻兵士还是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，他们抬起头，用迷茫而向往的眼神，望着王城顶端的红底金狮旗。

即使已经像这样挤在广场上，等候了巴比伦皇帝一个上午，时间和炎热也没能打消他们的热情。

在这数以万计的各国精兵中，大概也只有一个人是例外。

士兵身穿深蓝色的军服，标枪一样笔挺地站着军姿。他高大健壮的身材在军士的人潮中并不起眼。即使在气温超过四十度的情况下这么站了数个小时，士兵的身姿也没有一点动摇，军服的扣子严苛地扣到最上面一颗。他没有东张西望，更没有和同伴交谈，汗水从他绷紧的下巴滴落，他也没有去擦，表情漠然得近乎禁欲。如果不是身穿军服，他看上去比起士兵，倒更像是一个虔诚的苦修士。

他不和人交谈，自然也没有人来理会他。士兵颔首站着，对同伴们违反军纪的行为视而不见，对巴比伦迥异于故乡的风景漠不关心。他的褐色瞳孔是那么深沉而浑浊，即使倒映在这样的日光下，也映不出光亮。

他简直像是站在黑夜里。

呜——

突然，守在王宫外的亲兵吹响了号角。号角声响彻，仅仅三声。

这么点时间已经足够让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安静下来。他们重新站好军姿，梗直了脖子，眼巴巴地望着王城。

终于，演讲台上紧闭的大门打开了。

演讲台相比起整个皇宫的高度来说，还没有那么高得不通人情，上面的人和物都能看的清清楚楚。

几个弓下身子，仆人模样的人合力搬来一个镶金的王座，摆好红色天鹅绒的靠枕，就半跪在侧。然后一个男人走了出来。

他身量高大，孔武有力，衣着并不张扬，甚至不是礼服，强悍的肌肉隔着军服都能感受到蕴含着的力量。不过披在军服外的黑貂皮披风暴露了他优越的地位。男人留着一头黑如鸦羽的长发，没有带军帽，小麦色皮肤，面容深邃俊美，笑得却很亲切。

“那是恩奇都将军！”人群中，一个貌似知情的人小声说道，声音中似有不屑：“他是皇帝的情人。”

男人微微躬下腰，对着门后行了一礼，恭敬地伸出他戴着白色军手套的手，然后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臂弯。

那只手白皙纤长，优美得不可思议，却又不会像是女人的手。力与美依照绝对的比例在这只手上呈现，像一尊极致的雕塑，却又如此具有生机。

那位不起眼的士兵，像他上万个同伴一样，抬起头，微微睁大眼睛，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。

那个人缓缓迈着步子走出门，和恩奇都靠得很近。他没有恩奇都高，也没有恩奇都强壮，神情甚至带着几分慵懒，但任谁都能一眼分出来，谁是王，谁是臣。

他非常美。单纯地用“美”这个字来形容一个人的外貌，似乎过于泛泛，但即使是文坛巨匠来，在见到他外貌的一瞬间，也不会想出除了“美”之外的词语来形容。

因为这个人的存在本身，就是对广义上的美的诠释，他是行走的美的标准和范本。这种美是如此绝对，以至于无法找到另一个人来和他相比拟。正如同明明美得相似，却无法简单粗暴地用纯金来形容他的发色，用丝绸来形容那发丝的质感，用牛奶和蜂蜜的堆叠来形容他肌肤的白皙与润泽，用极致的红宝石来形容他瞳孔绝伦的瑰丽颜色。因为后者拥有灵魂，而前者没有。

这样一个人，似乎比起行走世间，更适合被摆在神庙里膜拜。

但他确实是存在的，理所当然得好像是神迹本身。

他的穿着也很华美。金红二色的皇帝礼服极尽奢靡，松松地披着的披肩选用的是白虎最美的那一块皮毛。但根本没有人在意他穿的是什么衣服。就如同再怎么华丽奢侈的王冠，也比不上他的金发耀眼。

巴比伦的皇帝终于坐在王座上，恩奇都为他整理好披肩，就笔直地站在他身后。

他随意俯视了一圈广场。那张美丽脸庞上的表情并不灼灼逼人，也不显得不耐，却显出一种满不在乎的傲慢来。

他确实不在乎。他生来应该被膜拜，被臣服，无论他的子民，或是随便哪里的蛮夷，都理应对他低下自己的头颅，理应铭记他吉尔伽美什的名字，而他自身则从不需要记得又是哪个国家成为他的附庸，哪个杂种宣誓效忠。

他的傲慢和高贵与生俱来。

那美丽得无与伦比却又傲慢到无可复加的绯色视线随意地扫视，他更不需要在意，自己曾和谁对视，又会被谁铭记终生。

吉尔伽美什优雅地坐在王座上，优美的下巴矜持地抬高。他睥睨着自己的臣民，手轻轻一扬，宣告盛筵的开始。

他是天生的王者。